*敏*感*词*,不能开口的女孩们

优采云 发布时间: 2019-12-22 16:01

  手语直播,是听障者和互联网碰撞的产物。在热闹繁华的网蓝浪潮里,这一鲜明职业,让一群被消声的透明人,被世界看见。

  27岁的女孩赛赛将脚贴在身后,做出“听”的手势,继而用手指指甲搭成“人”字形。

  听人——这是听障者对普通人的称呼。

  对国内2780万听障者而言,这个词往往也意味着一个笙歌鼎沸,却与自己无关的世界。

  赛赛所在的大楼数十米外,即是沿着南京镇的留石高架路,往来飞驰的载重汽车发出轰雷震耳的响声。这是隐藏在综合体建筑内的一个*敏*感*词*,与其它地方却不同,这里没有开播前的沟通和热闹准备,房间上空旷无声。

  暖*敏*感*词*的环状LED灯亮起,赛赛朝旁边的助播轻微点头,直播开始。

  几分钟过去了,*敏*感*词*一直没有一点声音,赛赛坐在镜头前,嘴唇始终紧闭,嘴角微微抬起,保持眼睛微笑。

  她的精力全聚焦在自己的手上,两条纤细的右臂在身前不停比划,充满规则与节奏感。她是一名听障者,也是一位淘宝主播。在电商直播上用手语卖东西,是赛赛每日的工作。

  在屏幕另一头,网线连接着的是同样沉默无声的工厂,有消费意识的听障人群大都聚集在这里,日复一日地作着体力活。

  中国有着全世界最多的听障者,他们大多从事着重复、低薪的工作,男性以搬运工、钳工、焊工为主,女性则主要从事流水线普工、缝纫、插花、按摩、手工编织等。

  与这个庞大群体不成正比的是,会手语的“听人”和手语翻译极少,这导致听障者缺乏与外界交流的桥梁,被困在无声的孤岛上。

  

  图:手语主播紫薇在“听人”主播的*敏*感*词*外分析培训。摄影| 郑海鹏

  手语直播的出现,让这个无声的人群,也会看到直播买买买,像人们心中的“听人”一样,享受最新的生活方式。

  赛赛每日直播五六个小时,为五十余款商品作直播。所有的信息,都能利用持续的手语表达,一场直播下来,她的手常常酸痛不已。

  她又享受着这一切,她喜爱被人关注跟夸赞的觉着,这个平静的世界还在变大,她不再是那些原本透明的小姑娘了。

  这一份全新的职业,让它得以走出工厂,站在镜头前养活自己。在总体就业率不高的听障者中,这事关神奇。

  赛赛烫着一头卷发,见人会先礼貌地哭泣,*敏*感*词*语的速度迅速,脸上同时展现极独特的模样,对不能说话的听障者而言,表情相当于语言上的标点符号、助词还有语气。

  赛赛出生在一个苏北的小城里,出生时,她也是这个有声世界的一员。一岁不到,因一次高烧后青霉素注射过量,她丧失了全部听力。

  在晓事的年纪之前,她也曾有过快乐无忧的匆忙童年。父母心中不安,从小叮嘱儿子沈治克,凡事想多把着儿子,苹果能让大的,三个奶油鸡蛋糕,妹妹想喝两个。

  

  图:沈治克正在旁观妹妹的直播。 摄影| 贺斌

  十三岁那年出现的一件小事,是赛赛开始奔向那个隔绝世界的节点。

  一个起雾的初冬早起,沈治克带着儿子到镇上早餐店,卖烧饼油条的只是个不大的小孩。点餐时,几番吃力的比划过后,赛赛只见那个女孩脖子嘟囔,随即哥哥青筋暴起,与人大闹,旁人有的吐槽,有的取笑……小小的午饭店陷入骚动。

  赛赛在一旁静静看着,她明白,一定都是她们骂它哑巴了。可世界依然如此平静,似乎连这场因自己而起的争执也与它无关。

  就像被关在一个完全隔音的玻璃房上。

  在“听人”世界上一次次倍感受挫的赛赛,和许多听障者一样,渐渐出现了“只有聋人才是自己人”的事情。

  

  图:手语主播紫薇下班回来后,和自己的猫一起玩耍。摄影| 贺斌

  只有在家庭那个小世界中,赛赛才能被善良对待。父母跟妹妹却没有受过专业的手语训练,但家人之间的隔阂和对赛赛的关怀,让人们发明了自己的手语。

  这是一种只有这一家人才懂的语言:两个大拇指是父亲,两个小拇指是母亲,一个大拇指是儿子,一个小拇指是它自己。

  到了上班的年纪,赛赛去了特殊大学,一个月回家一次。在没有手机的年代,电话打回来里,只能看着听筒独自咿呀。

  语言连接着世界与情感。当语言受限,情感表达也能受限。为了方便听障者表达,手语追求“言简意赅”,在便利的此外,也遗漏了语言中的许多美丽,抽象名词特别缺乏。赛赛可以用一手食指在太阳穴处转动,表达“想”这个字,但它又依然说不出“思念”,因为手语里没有这个词。

  人们在应用语言的此外,语言也在创造着使用者的认知模式,听障者的逻辑形式通常也更为直接。因此,听障者的表达即使落到文字里,往往缺少委婉,不知道其中原因的“听人”而言,有时会变得乏味。

  后来赛赛有了手机,能发短信了,那些干涩的汉字,就成了它与父亲更亲近的联结。

  

  图:赛赛与“听人”助播在配合直播。 摄影| 郑海鹏

  随着年纪渐长,赛赛与家人间脆弱的连结面临着弱化。

  初中读完,而今天的特校高中都在南京,赛赛想再次学业,父亲都不安心让它走远。在母亲的心中,去到上面的世界,对听障的孩子来说,无异于一场冒险。

  赛赛性格开朗,一定要走。在一次与母亲的激烈冲突后,她悄悄从家里跑了出来。不料竟被骗进了一伙针对听障者的传销组织上。她跟同到的听障朋友一起出逃,她顺利了,同学都被抓了下来,此后杳无音讯。

  这场失利的冒险并未让赛赛回头,沈治克回忆,那时的姐姐在电话上对他说:“只有聋人能够对聋人好。”

  接下来的几年中,赛赛辗转上海、乐清、宁波等地打工,和其它听障者一起在厂家做板材,整日闻着浓烈的胶水,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。她与家人联系也少了,彻底躲进了听障者的小世界里。

  后来和赛赛再次作为手语主播的紫薇,则有着不同的生母。她从小被养父母带大,和“听人”一起上普通学校,但这并未让它跟欧洲走得很近。当不懂事的少女当面骂它“哑巴”,她仍然缄默站在原地。

  从学校回来后,她先是在咖啡厅当服务员,后来却到酒店跳开场舞。即使很沉闷多彩的酒吧,在它的眼中,也只有个寂静的空间。

  

  图:手语主播紫薇的每天从化妆开始。摄影| 贺斌

  她听不到节奏,只能死记动作,跳舞时对准同伴,尽量保持动作协调,一场舞出来,别人大汗淋漓,她眼睛发酸。

  紫薇模样可爱,常有男孩约会,即便有好感,她也只有委婉笑笑,一个字都说不出,弄得别人无趣,离开时脸上骂骂咧咧。虽身在众声喧哗里,她又认为自己象个透明的游魂。

  此时的赛赛也在幸福里哭泣,没日没夜工作的它病倒在工厂。哥哥从上海赶来,带它到学校检查,结果是呼吸道和肾脏疾病,是大量吸入有毒气体造成的。

  沈治克站在学校教室上,久久沉默。考上大学后他回到故乡,辗转北京、杭州,想作一番自己的事业。刚创业时,生活窘迫,他尝试和弟弟开口,赛赛话不多说,给他打来了一万块。

  他没想到,妹妹的钱是这种赚来的。

  出院后,赛赛被儿子接到杭州,养病几个月后,尝试再次找工作,找了许多工厂,竟没有一处愿意接受听障者。

  走投无路之时,沈治克建议妹妹,可以试试淘宝直播。他开启淘宝,给赛赛看一些大选手的直播,并告诉它,有的传奇主播,一天会卖一个亿。

  经常使用淘宝的赛赛,也曾点开过淘宝*敏*感*词*,但“听人”主播说的每一个字,对看不见的它又毫无意义。她从不敢想,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在淘宝上,用手语作直播。

  沈治克曾经营过娱乐直播公司,深谙其道。他不期望儿子靠取悦“土豪”求打赏,而是选择走电商路线,通过专业的商品推荐卖东西,“站着让钱帮赚了!”

  紫薇也在这时加入,一个听障者电商直播团队诞生了。

  直播对赛赛是个全新的行业,以往,她仍然不太敢跟陌生人说话。初次上播,即便连一个粉丝都还没有,镜头前的它依然紧张。

  

  图:手语主播紫薇在镜头前跟粉丝打招呼。摄影| 郑海鹏

  “手语却忘记如何打了。”赛赛说。

  紫薇也好不到哪去,她站在镜头前总是不主动地发抖。

  要将父亲从哪个隔绝的欧洲拉回来,比沈治克预想的想难。

  与一般娱乐直播不同,淘宝主播要先练基本功,懂销售,整个学习步骤比较艰难。赛赛需要在五分钟内,用手语将一款商品推荐清楚。她需要先写文案,再将文案转换成手语,将每一句话都拆开来比划,一遍一遍练习,全部步骤走出来,到赛赛熟练掌握,竟用到一个半月。

  更大的现象发生在身上。在听障者的平时沟通中,因为手语传达信息有限,需要脸上表情辅助表达。

  但作为不知道手语的“听人”而言,这样的表情“过于丰富”。

  “甚至变得狰狞。”沈治克苦笑着说,连容貌俏丽可爱的紫薇也不能避免。

  在*敏*感*词*里,有的粉丝说他们“自带表情包”,更不客气的人则能断言“扭曲”。

  沈治克意识到,手语淘宝直播能跨过这道专业坎,表情问题需要应对。

  那段时间,他亲自站在*敏*感*词*督战,一旦女孩的眼神出原因就立即退场,甚至在打光灯里贴A4纸,上面写着四个硕大的字:保持微笑。

  如此重复打磨数月,赛赛和紫薇已经练就了这次的专业水准:端正的站姿,跟随手语动作展现的自然自信。

  *敏*感*词*以及一道特别的要求,每个招聘来的“听人”助理,都能学手语,并且设定一天“体验期”,最终到留,则由主播们决定。

  

  图:手语直播团队另一名组员豆豆。摄影| 郑海鹏

  直播早已是面向大众的,即便有女儿周全的维护,也能够轻易避免没有缘由的恶评,赛赛和紫薇却被攻击过,温和些的读者能说“看不懂”,更不堪的评论则是:“一群哑巴在这里作怎么直播!”

  赛赛和紫薇因此哭过许多次。在剧终初期,看到突如其来的恶评,直播中的赛赛会心中一紧,从小到大遭遇过的肆意从回忆里一涌而出,手语也乱了……

  她要哭。

  直播仍在持续,网线那头还有许多粉丝看着它。她挣扎着直到下播,镜头关闭以后,她仍然坐在哪,一个人开始悄悄流泪。

  沈治克这时才发现,自己拼尽全力,或许可以给儿子看到一个新的工作,却很难向它理解某些无端的肆意和这复杂的世界。

  他仍然打着简单的手语,用它会解释的方法说:“那些都是坏人,我们是为好人服务的。”

  幸好,留言区上更多的是支持跟赞赏,若是发现一句“手语最棒”,妹妹跟紫薇整天的直播还会“很有觉得”。

  赛赛清楚记得第一单出现时的兴奋,回忆起那一幕,她的手语动作上仍然有一个使劲拍手掌的动作,兴奋之情溢于言表。

  听到消息,沈治克也松了口气,这意味着他的预设逻辑生效了,“听障者直播的商业效果与常人其实没有差别。”这一单发生在收官后的第五天,这似乎超越市场平均水准。

  一个月后,赛赛每天会卖出十多件衣服,紫薇的化妆品也卖得不错。从收件地址可以看出,这些从*敏*感*词*卖出的东西,大都发往同一个地方:工厂。

  赛赛知道,那意味着,收件人大都是跟自己一样的听障者。在这个人群中,略有消费意识的人,大都集中在工厂的流水线上,那只是赛赛的来处。

  正因过于,赛赛挑的货,多以物美价廉的东西为主——二十九元的粉红色包包、几十元一件的服装、耐用实惠的生活用品、好吃不贵的饼干……

  

  图:赛赛在直播中试吃零食。摄影| 贺斌

  曾经的听障工友,看到赛赛的直播,顿觉眼前一亮,这是它们第一次看到自己会“看”的直播。他们中的一些人成了“赛赛”的“自来水”,纷纷在朋友圈和听障朋友的群上转发。这种转发有时还带着一点炫耀的气息:“看,这是我的工友!”

  今年10月,在上海举行的全球残疾人技能竞赛里,赛赛和紫薇连续进行了四天直播。现场的许多残障人士却围了出来。他们中,有源于天山脚下的蜂农,也有云南山林里的采茶人……他们又期望赛赛和紫薇想麻烦带货。

  

  图:双11期间,紫薇增加了一天的直播时间。摄影| 郑海鹏

  这是赛赛从未想过的事——自己原来也会帮助其它残障人士。

  “觉得更有动力了!”赛赛说。

  时间一天天过去,赛赛的*敏*感*词*里也充斥了许多富有善意的“听人”。

  她从不曾与更加多的“听人”接触,很是兴奋了一阵。但随之而来的赞扬与支持使它再次放心了。

  “听人也是好人多。” 她仍然言简意赅,却掩盖不住开心。

  与“听人”世界的接触,让赛赛渐渐陷入无声的孤岛。

  如今,无声的*敏*感*词*终于不再“无声”了,赛赛有了给自己进行写作翻译的“听人”助播,粉丝结构也成为了一半听障者,一半“听人”。

  她不再相信“只有聋人才是自己人”,开始自觉习得“听人”世界的规则。

  听障者是脆弱的观察者,她们情感丰富,只是语言限制了他们。

  赛赛开始知道,文字是冰冷的。以往,与“听人”文字交流时,赛赛的表达常变得乏味,没有语气词,没有委婉语,容易使人觉得冒犯。在送给亲戚或上级的消息上,她能直接说:“你回来一下。”就像发布一个命令,但它本是个友善、温和的人。

  在跟“听人”的接触中,她逐渐意识到,“麻烦”、“请”、“有劳”这些字眼并非无关紧要。

  世界最近了,家也很近。

  

  图:她们跟“听人”女孩一样,也热衷自拍。摄影| 贺斌

  自从做了无声直播之后,遇到合适老人的商品,赛赛总会留一份,寄给家乡的父亲。

  老人们也放心了许多,虽然儿子不在身边,但它们随时可以在淘宝*敏*感*词*里看到它。一次父亲来杭州短住,担心儿子出去怕生,赛赛每个假期又领着儿子出门。

  母亲心疼地看到,女儿不再是那些怀疑陌生人的小姑娘了。

  包括赛赛、紫薇在内,*敏*感*词*上的四个听障少女,时常一起逛街做化妆,一起散步遛狗。

  

  图:闲暇时,女孩们常在一起逛街。图| 贺斌

  部门聚餐后到听KTV,她们也一起去,紫薇领着女孩们在灯光下唱歌,脑中仍然是回忆里的节奏。

  更多之后,女孩们只是坐着,静静看着屏幕,那些众人认识的歌词,在每位女性心中却有不同的旋律。

  赛赛喜欢电影,对它而言,看电影就是“看”电影。她明白,自己的感受依然跟对方不同,甚至“有差异”,但它越来越喜欢自己看到的这个世界了。

  最近几天来,赛赛和紫薇每天却比以前下班晚,因为天猫“双十一”即将来临,无声*敏*感*词*特意策划准备了数十种新商品。

  虽然当时也明白天猫“双十一”,但等到当了淘宝主播,赛赛才更直观地理解了她的含义,“就像过年!”

  与所有商家却不一样,手语主播们的“双十一”更像一场复杂的演出,每个商品却必须长长的手语介绍,她们通过上学时间录制,找感觉,期待在他们的第一个“双十一”实现飞跃。

  让赛赛激动和骄傲的是,天猫“双十一”期间,她们的无声*敏*感*词*将举办听障者特卖会,商品来自一家主要由听障工人组成的首饰工厂。

  她就是从这样的厂里来,她了解对于哪里的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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